清晨的杭州湾大桥上，不时落下几滴雨粒，车辆稀少，全没有日间的川流不息，两边的橙色护栏犹如消退了的火焰，细细长长地向前延伸。再外边是海的滩涂，与混黄的江水混为一体，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往正前看去，迎面是几抹墨色的云层。灰黑的色调，恰到好处的一层一层由近弥远，由浅到黑，好似告诉你什么是水墨画描绘的景深。由西向东，整个天空只凝固着这四五层云墨，深深浸透着云卷云舒后的静谧。

奔驰车在宽阔平坦的桥面上快速地前进着，听不到发动机的噪音，也没有风的声音 ；车子中恰好播放着笛子版的《半生缘》，空灵悠扬的音乐仿佛在述说四周的宁静，突然感觉像是前行在联接天堂的路上。城里真不知季节变换！这钱塘江不就在前几天刚掀起过巨浪吗？八月十八的高潮，澎湃伟岸，吸引多少天下游客，此刻却如处子般宁静。啊，中秋已经过去，秋来了！秋意日浓。今春恰好在日本，满是樱花，一晃清秋已至！ 

秋，收获的季节。夏的热烈激荡因秋的萧条凝重而略显急躁和轻浮。滚滚红尘，世间万物都在不变的春夏秋冬循环中变幻、升华，直至死亡。夏走了，听不到知了的喧闹，却有了秋虫的嘶鸣，迎来吹乱衣衫的清凉 ；而寒冬的飘雪与死亡般的冰冻又将随秋风而至！但又何妨，春天仍会回来。

说到秋，突然想起爱人曾给儿子讲的蚂蚁和蛐蛐故事 ：秋风中蛐蛐看到蚂蚁辛苦地四处觅食，垒在高处的洞里，便弹着琴笑话它们 ；很快冬天来了，蛐蛐再也找不到食物，到蚂蚁的洞口要食，蚂蚁好心给了它 ；第二天早上蚂蚁发现蛐蛐冻死在洞口。秋收获的是希望的种子，它包含着由兴到盛，由盛至衰，衰极而亡的历程，谁也躲不过的宿命的全部故事……秋，给后来者许多经验、勇气和智慧。

记得七八年前做人大代表时，曾写提案给市人大，建议政府资助调查人士去日本，深入市井，仔细调研日本中小企业的对策和命运，并开展类似研究以鉴国人。人大主任客气地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回答 ：“你的建议很好，感谢你对我市经济未来的关注。”那时我只是一只专心采蜜的昆虫，无知无觉、懵懵懂懂感到气候的变换 ；无知无畏、兢兢业业专注于一份小小的生意，听不懂人口红利、战略转移、市场布局等词汇的真正含义，只羡慕日本的高效和在世界各地的投资企业，关注于公司每年能够增加多少订单和利润。

匆行在浜北秋天的小道上，豁悟这 20 多年来，从泡沫破灭，日本经济不就一直在寒秋吗？我真心好奇他们是如何渡过的。回忆往昔，日本伙伴 20 年前与我合资时，竟是在他企业开始萧条的时候。日本朋友们也依旧是那一张张严肃的脸，却随时能透出自信的笑容。一颗种子在秋天里寻找到另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壤，也给了我，一个青涩毕业生努力的平台。

中午，与酒井弥一夫妇在一家面馆用餐。当高大的小伙子蹲跪在我旁边，问及面条要几分硬时，我就像当初刘备被曹操的一句问语而震落了手中的筷子。走过 30 余国，去过的城市更是不计其数，问我牛排要几成熟的很多，却从没被问到面条需要几分硬。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桌边墙上认真描绘着一张排列表，细腻、严密的工艺控制，造就出面条 7 种不同口感硬度来适合顾客的喜好！我不懂面条的烹煮，也没有老到如此矫情，更不想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尴尬无知的马脚，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标准”，保住了国人虚伪、自负的面子，掩不住自我谴责的惶恐和震惊。面条上来了，热腾腾的水气遮盖着我的惊恐——服务也能做到如此缜密，我们差远了！产品质量上我们计较过多少细节？

国内一谈论创新和转型升级，大多场合言必及高大上，物必及石墨烯和 IT，或是 ICT。似乎唯有仰望星空，人人都做 Apple，家家都是阿里巴巴才是豪迈而高尚的 ；踏踏实实、谨慎细微、地地道道把根基做强做细却稀音隐影，少为颂扬。一次次振臂高呼的“改革”运动多少回终酿为一次次热热闹闹的笑话！

潮起潮落，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只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闹剧，还是真正在循环中升华，死而复生？这向前的步伐可微之至啊！四大发明已远矣，而我们太乐衷于 GDP 世界老二带来的快感！可不知其中有多少虚假甚至有毒的成分。多少人痛恨建建拆拆循环无数的马路建设，多少人惊讶越来越多的鬼城，多少人担心建成后拖累市政财政的地铁？这世界老二的数据除以一骑绝尘无出其右的大人口分母，真正的人均财富创造能否让一些骄傲的心冷静下来？

过秋就是冬，冬天的寒冷或许不会冻死人，但一定能让人冷静。

餐间，弥一先生看到我戴着瑞士 Blackpain 表，坚持问我多少钱，然后只有一句“太贵了！”他，这个家族企业第三代传承人，一只两万日元的破表已经戴了十年。我心里一沉，一股羞愧油然而生 ：不同的文明，造就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可你曾知，这“昏暗的痛” 时刻深深刺激着我不屈的心，这就是我选择这个品牌的理由。尤其在国外，我更需要时刻激励自己！

回到会议室，映入眼帘的是“居安思危”的陶瓷牌。记得 YAMAHA 公司在庆祝其诞辰日而修建的广场上，中间突兀高耸的纪念碑上也是如此醒目的四个汉字 ：“居安思危”！知了为了夏天三个月的歌唱，在地下足足蛰伏两年 ；雨后春笋只因为竹根在土壤中足足孕育了五年。我们早开始憧憬 2035 年前后 GDP 成为世界第一，而这颗梦想的种子是否已经孕育完善？

思维方式、价值观等等文化和文明，是否足以支撑去实现这个梦想？世界科技已经进入只有 0 和 1 的时代，而我们太多人依然在“之乎者也”地做着马虎先生，差不多小姐。“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秋意渐浓，来日还有寒冬！仰望星空，不如归而织网，否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三十年过去了，慈母已古稀，我等还在期盼老母邮来的冬衣御寒冬？那手中线早该传至我辈，化成给下一代的件件衣裳了吧。浜松城公园里飘来一阵阵风，黄叶悄然飘零落下，聆听秋虫还在轻轻唱，却已坐耐不住：二月的春风未来，我是否已收获一颗秋收的种子，又将撒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