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琪:有一种相思叫西藏

时间:2015.05.27 来源:EMBA办公室

2014 终于去了西藏,中国地形图上最高、最神秘的区划在脑海里从此有了具像。

 在万山千湖最美的季节得以踏足,寺庙林立、佛佛相依、藏香袅袅、经幡绵延、雪山白塔、山水共长天一色。这是一片心灵的治愈地,喧闹的人来到这里会沉静,内敛的人来到这里则会奔放高亢。神山上、圣湖旁,行走的是寂静、喜悦的灵魂。

 治愈的另一面就是都市文明病的映射,你有多喜欢西藏,内心深处就有多想逃离都市。多少人心心念念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因高反是藏区魅力的傲世存在,没有哪一次旅行,出门之前会像去西藏这般小心翼翼。然而致命诱惑是一种终极诱惑,死去活来,也必须来。从最初心意萌动到成行,已十年有余,没去的时候空相思,去过之后则是久久萦绕不去的相思成魔。

 回到都市,独自穿过楼宇大厦或是海边慢跑,晚霞映照的那段高原夜路,古格之巅的静谧与跃雀,随处可见的玛尼堆,极至《艽野尘梦》中西原那自戕式的爱,如图腾如谜团,敬畏、爱慕、虔诚、好奇、探究……交织如曲,我努力忆及每一刻在高原上是如何行走,那山那水那天空,我真的拥有过,纯净过么?

 在高原上的旅行是一场内心戏,拆骨扒皮之后,就只剩下对灵魂的叩问,而这满目雄壮、苍凉的气氛,又特别适合审视内在。人都说拉萨往西,才是真正的西藏。我的幸运,就在于第一次入藏,就得以直入阿里。和伙伴们由拉萨出发一路向西,经日喀则、萨嘎、塔尔钦,在完成转山后直奔扎达土林、古格、狮泉河,直到靠近克什米尔边境的班公错。这条与冈底斯山南缘几乎平行的旅行路线,带我们一路领略了海拔 3500-5700 米之间的雪域草原、神山圣湖、荒丘土林的自然风光,极目远眺视野所及的世界屋脊下,偶尔有成群的藏羚羊奔过。

 高原的天空极致澄明,云朵很低,变换很快。在雨后的天际线上,蓝是渐变的,白云没有遮实的地方,好似“雨过天青云破处”,自然也会带你穿越宋徽宗的梦境。高原的风能清空来自都市的大脑,让心绪飞扬,热而不辣的日光让人心地坦诚,但藏迷们三番五次回到这里却仍说不清自己的理由,自然风光么?是,哦,不是 ;宗教信仰么?哦,不是,也是。我不是信徒,也来了,来了就为之着迷,感觉又可以爱了。

 西藏的元素太过丰厚和复杂,以至一句半句全然说不清楚。拉萨街头的甜茶和巷子深处的加加面,那悠缓的节奏和时光也会牵出丝丝连连的想念。这里的“时光”不是上海的时光,不焦躁,不匆忙,藏民们手持转经筒,行动缓慢而谦和。活在灵性世界的信徒们,时间并不是就“这样流逝而去”。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新的一天又会到来,时间是不断反复进行着的,过好神赐予的现在就安然。不必恐惧死亡,因为还有来生。

 我们只知道北漂一族的名气,却不知藏漂实在也不少,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甚至留下经年。北漂大多是各地心怀功名的野心家,开始不名一文,然后越混越好,富有了,出名了。而选择藏漂的要么是怀才不遇的破落文青,期冀异域找到新的创作灵感 ;要么是来自川、青一带的商贩走足,辛苦做着游客们的交通餐饮生意 ;亦或是少数来藏区掘金矿的冒险家。北漂的人挣得一片天后多半以相守为终,而藏漂的大多数人却无法终于西藏,而真正漂于故土和西藏之间。我们的司机和一路上开着各色川菜馆的小老板们大多都来自四川,在藏区的夏季辛苦劳作,用半年的时间挣得一年的花费,冬季就返回家乡乐享川式安逸。

 比之于基督文明繁盛的地区,藏区的物质文明可以说低到尘埃中。虽然在拉萨街头有着众多品牌和生活所需用品,然而说到底,这里大多数人能够拥有的生活仍是内地小城镇式的繁荣,更遑论藏区其它地方。在一路向西的旅程中,最困难的就是找一个干净的厕所。在藏区腹地,藏民们对文化、对商业的追求淡漠,家里孩子在上完小学后很多就辍学放牛牧羊 ;在神山脚下的希夏邦马,无论你有多少钱,能选择的也只有方便面。但无论受惠于哪种宗教文化的滋养,人类社会的圈层和等级至始至终存在,侥幸穿越的很难说清是神的眷顾还是命运的倏忽。当“湘西王”陈渠珍 1909 年出现在藏女西原面前的时候,一定如“天兵”天降,她把他当做神一样来爱。

 西藏是神祉所在,拥有 2500 年历史的佛教,在西藏的存在就占据了其中 2000 多年直到今天。最早的传说是,在阿育王后约公元前 137 年佛教就已传入西藏。但翻阅公开资料,历史学届主流的说法则是在松赞干布前五代,托托日年赞主政期间大约公元 317 年时,两个印度僧人带着四件佛教法器进入西藏。而佛教的鼎盛发展应从公元 7 世纪起,吐蕃王松赞干布先后迎娶尼泊尔和大唐王朝的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带来佛祖释迦穆尼 8 岁和 12 岁等身像。两位虔诚的佛教王妃在拉萨修建了大、小昭寺,佛教击退苯波教从政治、经济、心理、文化开始全面渗透这片高原。

 佛教信仰具有强烈的仪式感,从寺庙林立的众佛到台阶下磕着长头的信徒,今天我们仍能感到这种仪式的塑造力,并为之震撼。高原建筑奇迹 :红、白、黄三色宫殿的辉映,和那些纯金嵌宝的达赖灵塔要耗尽多少信徒的累世虔诚才能铺就?!寺庙外处处一字排开长长的转经筒,即是信徒与佛交通的法器,也是神灵世界的威仪 ;大昭寺外卖的手串、佛珠,绫绫罗罗,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用力转动经筒的时候,就会叮当作响 ;那在佛前赢了众生,月光下却输尽自己的六世达赖,在这里看着他的情人——玛吉阿米姗姗而来无奈而去么 ;山路旁、村庄边,甚至人迹罕至的高山荒野,到处可见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的经幡,行到哪里都有信仰的轨迹。

 这一切的融合千百年来已成定式,佛教信仰之于这片高原血肉相连,并发展出藏传佛教,形成高原独特的哲学、文化和社会习俗。这期间历经王朝的战争,宗教的更迭,无论人们做着多大的抗争,自然毁灭的力量依然残酷,如何得活?不得不承认,在荒凉贫瘠到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信仰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内生力,肉体的勉强存在全赖以灵魂的富足和憧憬。我曾在凌晨的暗夜中穿过神山上那藏区最大的天葬台,一路上坡让体力不一的小伙伴们各自散落了。一人前行,眼前影影绰绰,脚下时有磕绊,却不寂寞也不害怕,感到四周都是清凉凉的灵魂。

羊年转湖,马年转山。《大藏经》中讲 :“佛祖释迦穆尼诞生时,时值马年,在马年转神山可有 12份功德”。神山冈仁波齐是冈底斯山系主峰,同时被藏传佛教、印度教、苯波教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其在信徒心中的地位如同基督教的耶路撒冷,伊斯兰教的麦加。每年有很多垂垂老矣的印度、尼泊尔信徒走在这条朝圣的路上,这是其一生的追求,如果能就此长眠神山脚下,那是一种终极福分。2014 注定是一个不同一般的年份,起念转山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信徒,另一种是有情怀的人,确切说是有高原佛性情怀的人。比如一位做投资的朋友,每年来几次西藏是他的固定行程。在这氧气稀薄、自然条件严酷的地方,需要心静行缓,在巍巍雪山脚下匍匐下跪,保持谦卑,我猜想这功效宛如排毒、解压的心理疗程。

 而我执念转山,只为得他一个嘉许,在终点遇见更好的自己。我们的转山向导次仁是一个 20 岁的藏族大男孩,十分腼腆,说话很轻。带我们转山的两天当中,他从没拒绝过我们的要求,辛苦地在我们和牦牛当中跑来跑去,搬运食物和行李,却从不提任何要求。他说不信佛,我却分明看到他在止热寺中虔诚的跪拜和募捐。他不知道,出生在这片高原上,佛就已经在他的风骨里。

 转山第一天,我和一个小伙伴走的很慢,一个中年藏民在超越时以为我们体力不支,真诚地把糖果拿出来,笑容和善意都挤在黝黑的皱纹里,非常努力地想要我们多拿一些。我们每人拿了一颗,只是不想辜负这一片美意。看他裙裾裹身、笨拙蹒跚而去,背影缩在山峰之间,落在苍凉的河谷中,逐渐化为一个黑点。

 每一段旅程都有一道无法忘怀的风景。转山第二天,在太阳跳出天际的时刻,站在卓玛拉峰顶回望,冈仁波齐的金字塔尖完全笼于阳光下,光华夺目,白云尾随着人们从山口涌到身边。已经行至山顶的信徒们,自觉排成行,面向神山,双手合十,念念有声,心有敬畏,行有所止。唵嘛呢叭咪吽。

 每一段旅程都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情愫。我们坐在古格王朝城堡之巅,不说话,一片寂静,静到感觉时光正一步一步从头顶踩过。俯瞰这座 1300 年前鼎盛王朝留下的断壁残垣,依然宏大、气势压人,然而再辉煌的历史也经不起时间的洗刷。人所创造的事物,在自然面前,在主宰脚下,终至渺小,卑微。那些曾经固若金汤的墙壁棱角都已被剥蚀脱落不成规矩,所有城门不知所踪,不是那偶尔所见深藏庙宇之内的稀世壁画,历经沧桑仍闪耀着不朽的人文光芒。我真的忧心古格这座城堡将在风中日渐消散,尘土归于群山。

旅行是愉快的,即使坐在班公湖畔发呆。我时常想留住那一刻,然而就如指缝留不住一粒细沙,当我们想抓住那幸福的瞬间,其实它已然转身,终将远去。

我们这些来自都市的旅者,猎奇探秘也好,发现自我也好,在藏区的一路行走,好似一场暗恋,费尽了心思去折腾,结果只是感动了自己。山河未变,湖水依旧,该行的山路仍在远方,期冀的现世修为、来世成佛的精神苦恋绵绵无期。他的大度,容了我们这些陌生人。红尘记不下每一个苍生,我却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

 佛说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会轮回,我就把这现世的相思种下,看来世是否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