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演艺之路可以说是从交大起步的。 当时学校里的课外活动比较活跃，有唱诗班，有话剧团，话剧团一年公演两次。 我参加过话剧《雷雨》的演出，扮演四凤，很轰动。 ——文章摘自《思源·往事》

话剧团的演出和“译意风”小姐

我在交大读书时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时期。我们进校时是1945 年，正是抗日战争胜利的时候，这时交通大学刚从重庆复员上海。由于敌伪时期交大校园遭到很大的破坏，我们进校时校舍破烂不堪，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 图书馆是空的，没有书。学生住宿就在老图书馆一楼，不分房间，整个大厅里一排排地放着单层床铺，日常喝水要从外面打进来。后来有了宿舍，先是双层床铺，后变为单层的。

那时虽然物质条件很差，但学生受工业救国思想的鼓励和熏陶，士气很高，读书都很用功，校园学风很好。学校非常重视国文、英文。那时交大的理工科是最好的，管理系也是最好的，有铁道管理、实业管理、财务管理，我念的是财务管理。学校老师对教育十分真诚，其教书态度是有问必答，非常尽职，也非常欢迎学生下课后去找他们。他们生活很艰苦，就住在图书馆右后侧的平房里。印象比较深的老师有教《统计学》的王教授，他总是穿着一件长袍。还有教英文的杨老师，他讲英语非常流利，听说后来他去美国深造了。

我的演艺之路可以说是从交大起步的。当时学校里的课外活动比较活跃，有唱诗班，有话剧团，话剧团一年公演两次。我参加过话剧《雷雨》的演出，扮演四凤，很轰动。因为团里没有年老的人，就特别从外面请了一位资深演员来扮演鲁妈。这部话剧是景森导演的，他后来到台湾去了。戏里的演员很多是工程系的。排练《雷雨》时，学校正在闹学潮，学生们自己开火车去南京请愿，我们都吓坏了，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了，因为他们不是火车站工作人员，不了解道路情况，很容易出事故的。记得演鲁大海的同学叫张树人，他的个性与剧中人差不多，非常粗犷，他就参加了那次请愿，我觉得他很有魄力，但胆子太大，太鲁莽了。1947 年，我离开了学校，若不是这样，我还会参加话剧团里《原野》的演出，扮演女主角金子。

交通大学的学生不仅理工科很好，文学修养也很高。同学们读的古书多，写的文章好，很多人喜欢艺术，有的还擅长舞台表演。我们在大礼堂演出所用的灯光、布景，都是化学系、工程系同学自己弄的，同学们能够学以致用，很了不起。每逢演出，前来观看的人很多。

在交大读书时，我是工读生，尽管那时学校学费不高，住宿也不用花钱，可零用钱还是要靠自己挣的。除了话剧团的演戏外，学校其他活动我都没时间参加，不能与同学们一起享受学生生活。我在外面兼职，翻译影剧。当时大光明电影院上映的片子都是珍珠港事变前留在上海的，英语版，没有中文字幕，观众中没有多少人懂英文，因此，观影时需要人现场翻译对白。电影院一天放3 场电影，2点半、6点半、9 点半各一场，3 名翻译各译一场， 一般我要求翻译9 点半的那场，但有时前两场也会去。我事先看一遍电影，放电影时，我就在播音室将对白当场翻译成中文，让观众听到中文对白。我翻译时尽可能融入角色中，有感情地说话，男的模仿男的说话，女的模仿女的说话，生气是生气，甜蜜是甜蜜，好比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慢慢地，观众对我的翻译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称赞我翻译得好，看电影时点名要看“卢小姐”翻译的那一场。在上海大光明电影院做“译意风”(earphone) 小姐，将英语片的对白翻译成国语，这是我的第一个职业。1947 年出国时，我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了这份工作。

好莱坞的华裔影星

我对表演艺术的爱好和追求是受父母的熏陶，从幼小时期就开始的。我出生于中国北平。父亲卢家騋系广东省香山( 今中山) 县的望族，保定军校出身，曾出任外交官，后改行经商，平时雅好京剧。他与被人称为“坤伶须生泰斗”的京剧名角李桂芬结为伉俪，生下我一个独生女，视为掌上明珠。母亲虽婚后即告别戏坛，但对京剧的热爱未有丝毫减退，常带着我一起去戏园看戏。耳濡目染，我自幼也迷恋上了京剧。我6 岁时随父母迁居上海，1937 年父亲去世，我们母女寄居在著名京剧大师梅兰芳家中，一住就是10 年。母亲与梅夫人福芝芳交情笃深，梅氏之女梅葆玥师从母亲，梅氏夫妇则认我为干女儿。这样，我学京剧就有了更加得天独厚的条件与环境，不时能得到梅兰芳、王幼卿等名师的指点。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使我一生醉心艺术。我14 岁时就在上海第一次登台演出《二本虹霓关》，可惜因嗓音不够响亮，中气不足，在唱长腔的时候只好缩短唱腔，演出未获成功。

1947 年，我随母亲到檀香山投亲。虽然我一向喜欢艺术，但家里希望我将来做银行家。因为我叔叔、伯伯都在银行界，他们觉得我算术很好，人很诚实，很靠得住，非常适合做银行家。我到交大读书，是因为交大有最好的财务管理，这是长辈们给我规划的发展路线。1947 年到美国夏威夷大学(University of Hawaii) 读的还是财务管理这一专业， 同时兼修戏剧与演讲。我在财务管理这一领域做得很好。学成以后，到夏威夷皇后医院(QueenHospital) 从事财务工作， 一开始做出纳员(cashier)，后升为女查账员(auditress)。院长对我很欣赏，因为我做事很负责任，脑子又快，不一定要用计算机的。于是，院长又升我为预算主管(budget controller)，整个医院的预算我不签名是不行的。但我不喜欢这种工作，与数字打交道太枯燥，最终还是改行从事演艺工作了。

1956 年，我移居美国洛杉矶，到加利福尼亚著名的帕萨迪纳戏剧学院（Pasadena Playhouse）表演系深造。毕业时因演《八月茶室》（Teahouse of the AugustMoon）一剧获得异常成功，我的表演得到了充分的肯定，被校长推荐到好莱坞，从此开始了银幕生涯。以后，在美国及远东曾领衔主演或与美国著名影星合作，演出了许多部影片，多次获奖：1960 年和詹姆斯·史多华特主演影片《山路》；1961 年，参加演出好莱坞著名影星马龙·白兰度、卡路·马登主演的西部片《独眼龙》；1970 年领衔主演《董夫人》，获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1972 年参加演出《十四女英豪》，获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1974 年主演影片《倾国倾城》，饰慈禧太后，再获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我成为第一个生长在中国的好莱坞华人演员，也是奥斯卡奖评委中第一位华裔。

文化交流的使者

1979 年， 我第一次回到离开了30 多年的祖国， 面对祖国发展的新面貌，我想，世界上有不同的国家、民族，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能够相互理解融合，这世界不是会更美好吗？作为一名华裔，我可以说是个幸运的成功者，但是个人的成功与民族的成功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我殷切希望中国成功，国富民强。让全世界的华人都能扬眉吐气。这以后，: 我开始了推进中美文化交流的工作。

我先是把美国作家柯培恩获普利策奖的名剧《洋麻将》翻译成中文，由著名演员于是之、朱琳演出，受到中国观众的欢迎。美国的另一部名剧《普来飒大饭店》也这样搬上了中国舞台，1992 年在“上海艺术节”连演80 多场，场场爆满。同时，我也将多部中国电影和电视系列片推介到世界各地播放。我的工作得到了邓颖超大姐的关注。廖承志也曾亲自批准我三次进入“世界屋脊”西藏，拍摄大型系列纪录片《西藏》，介绍西藏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和宗教习俗。另外，我还监制了6 集电视片《中国早期华侨对美国开拓的贡献》，我监制的《古杉王国的幻灭》、《小木屋》获得纽约国际电视节铜奖。

海峡两岸艺术家首次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最后的贵族》，导演谢晋戏我是这部片子的“大媒人”。早在2 0世纪7 0 年代， 我在台湾拍《董夫人》的时候， 和几个朋友在咖啡馆聚谈， 想将白先勇的小说《玉卿嫂》拍成电影， 可惜当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投资人。后来， 我在北京看了谢晋的几部影片《舞台姐妹》、《牧马人》、《芙蓉镇》，感叹他才华的同时，觉得他肯定欣赏白先勇的作品。于是先送他一本《白先勇小说集》，果然，谢晋一眼看中《谪仙记》， 将它改编成电影剧本《最后的贵族》，1 9 8 8年9 月开机拍摄， 我也在里面扮演角色。谢晋因此称赞我“ 不仅演技出色， 而且还积极从事中美及海峡两岸的文化交流”。

移居洛杉矶后，我与母亲和当地爱好京剧的华人一起创建了“洛杉矶京剧社”，我母亲连续28 年担任剧社的顾问。我将京剧《打渔杀家》、《武家坡》、《牡丹亭》、《拾玉镯》等翻译成英文折子戏，在美国演出，希望以此传播我们中华民族的精萃文化。我还经常到美国的各个大学示范表演京剧名剧，用英语唱京剧，效果也很好。

我和母校交大的联系很密切。我曾在母校设立奖学金，资助文科毕业生赴美留学深造，攻读影视传媒专业。近年来，我把自己收藏的影视资料捐赠给母校新建的美国电影研究中心和电影电视系，希望对母校在影视学科方面的发展有所裨益。

卢燕简介           

卢燕，原名卢燕香。1927年1月出生于北平，祖籍广东中山县。表演艺术家。1945年考入交通大学财务管理专业。1947年移居美国檀香山，入夏威夷大学攻读财务管理，兼修戏剧，曾在檀香山从事会计、化验员、播音员、记者等工作。1956年移居洛杉矶，入帕萨迪纳戏剧学院表演系深造。1958年毕业后，在好莱坞从影，成为第一个生长在中国的好莱坞华人演员，也是奥斯卡资深评委中第一位 华裔。曾3次获台湾电影金马奖。20世纪80年代以来，积极推进中美文化交流，1999年获美籍华裔艺术局授予“终身艺术成就奖”。2004年，获交通大学南加州校友会终身成就奖。2009年，获洛杉矶华美博物馆(Chinese American Museum)第13届“历史缔造者奖”。2010年，获“2009- 2010影响世界华人大奖”。

采访中，卢燕学长回顾了她担任交大话剧团主角、大光明电 影院“译意风”小姐、好莱坞华裔影星以及文化交流使者的 人生经历。

 责任编辑：廖蓓